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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心照不宣【上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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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直將楚四歌拉進自己的房中,關緊了門窗,百裏逐笑這才擡袖擦去額上細密汗珠。

深知雲府不比在塵世,流川侯給人的壓迫感與楚四歌相比絕非一般。

即便那是自己的父親,可系著流川之上數以萬計的妖仙,他看似無心的每一步,都足以撼動流川千百年來的盛世安寧。

而如今她與楚四歌竟成了天下棋局中兩顆重要的棋子——當年流川侯執意迎娶妖女,已然在修仙之人中掀起軒然大波,妖仙二族幾近要廝殺而起;如今他又要將女兒許配給魔域宗主,只怕不知又要招引多少旁人的口水。

她抵在木門之上,垂目惋惜,渾身都酥軟無力。

即便是有那麽一點點歡喜的,卻也很快淹沒在對未來的恐懼之中。

她不會不明白雲欺風示意她去魔域的用意:只要楚四歌討了便宜乖乖回到魔域,百鬼魅王與幽冥王自然也不會再在流川逗留,無聲無息地解決了各個修仙門最為派緊張之事——這一切的好處,代價不過是個她……多劃算啊。

要為流川安寧做些什麽——身為流川侯的女兒,這種覺悟她早已就。

就像自己的娘親會為了妖族的安寧,與心愛之人分開,被迫嫁到雲府中來——可又有人道,爹娘二人是歷經許多坎坷才終成眷屬的。這樣的事無法親口去問娘親,她只能在他人的敘述中,一點點猜測著爹娘的過去,比旁人更加在意那只仍守在凝冰谷中的狼妖弗惑。

眼下這樣要靠婚姻維系的重擔,竟落在了自己的肩頭。

“你沒事吧?”見少女的臉色並不算好,楚四歌上前一步,深深望進那雙令他無時不刻去想念的黑眸,“我知你在想些什麽,不錯,我棋藝不精,那局棋流川侯步步相讓,即便嘴上說輸棋,可棋盤上白子氣勢分毫沒有輸給黑子……我沒有贏,你若不願下嫁到魔域,我亦不會勉強。”

百裏逐笑推開他,擺了擺手。

身邊的男子英俊挺拔,除卻無端毒舌和難掩的暴虐本性,他對她著實是溫柔細心的。只是一想到出嫁這回事,她的臉便微微紅了起來——要算計一個無關緊要的人,是何等容易;可要算計一個枕邊人,又是何等困難。

“我嫁。”擡眼見楚四歌怔神,她又道一聲,“我願意嫁你。”

“隨我……回魔域?”

“是,隨你回去。”篤定一句,她忽然自嘲地笑起來,“想我雲霜緋自詡聰慧,千方百計想法子探你的底,千方百計醫你的毒,千方百計勸你回魔域……卻獨獨沒想到到最後連自己也搭進去了,當真是失策!果然還是我爹比較厲害一些,只這一招,便叫你我二人都各退了一步。”

你得佳人相佐,有雲家做後盾,三王之爭必然穩操勝券,魔尊亦不敢再借蠱毒一事多方為難;我得流川安寧,身在魔域之中,一來可以察覺魔尊的動向,二來又得以借流川侯威名震懾眾魔,對雲家而言,不失為一箭雙雕。

只是楚四歌聽她言罷,並未露出舒心的表情,眉宇間的愁雲更重。

如果可以,他絕不想帶她去往那片黑暗。

“能不能告訴我,你與我爹賭了什麽?既然我是賭註,想必你所言之物,也是分量頗重的東西,我爹才會這般坦然把我推出去罷?”

雙手不知放在哪裏,百裏逐笑想了又想,索性摸了摸楚四歌的臉,指尖觸到他沾染著戾氣的眼角時,動作不由慢了下來,心裏卻是覆雜且微妙的喜悅:真好。他是她的東西了,這樣想來,真好。

“我的命。”分毫沒有遲疑,他回答,“若我輸了,命留給你們雲家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“這條命,是我欠你的。我知你爹在意我的身份,也知他心念著流川生靈的安危,並不希望有我這樣危險的魔物存在在流川之上——所以,對於這樣的籌碼,流川侯自然也滿意。啊啊,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,你不要放在心上。”

“楚四歌,你棋下得很好麽?”

“……尚可。”

“你難道未聽說過我爹的棋藝天下無雙麽?”

“聽說過。”

“那你還敢……”

“只要有一絲得到你的可能,我願意去試一試。”

“……混,混賬!就,就會亂來……”

“啊啊,因為一個‘喜歡亂來的混賬’去試毒草的人不知道是誰?你這般固執就不是亂來了麽?”拉住賴在他臉上不肯移開的手,楚四歌忽而漾起微笑,強硬地將矮了他近一個頭的纖細少女鉗制在懷中,聞著她身上隱隱的香氣,他低吟,“真的是……許久未用兩只手來抱你了……”

裝的太久太久,連他自己都要為自己可憐起來;裝的太久太久,只能用少去一般的溫柔來待她。然而索性終於是卸下了她所有的戒備,心甘情願帶著他來到這裏,來到這憑借他一人之力難以踏入的結界之內。

仿佛想起什麽來,懷中的佳人支起腦袋,“你就沒有什麽其他的話想與我說麽?”

楚四歌一怔,低了聲音道,“毒草的事,是我騙了你。‘鬼見愁’雖為‘相思疏’的配藥之一,卻並不是什麽劇毒之藥,我知你的脾氣,怕你沖動誤傷了自己,不過……對不起。”

她不說話,只定定望著他。

“我也根本沒有被‘相思疏’剝奪去五感,自凝冰谷回來之後,我體內的蠱毒便已經被化解得徹底……我這般做,也只是為了減少你對我的戒備,不會像他人那般,害怕我,恐懼我……我,我還是在騙你……”楚四歌聲音更沈,真摯道,“對不起。”

“何為那日白師兄還能定論說你體內餘毒未解?”

“百鬼魅王所派陰兵刀上確塗有‘相思疏’之毒,只是入我體內便被化解,我索性將計就計……借此取信於白逸之……和你……”

她還是不說話,用力掙脫他的懷抱,退後了幾步,“我想知道的並非這些。”

蟄伏於心底的剖白,楚四歌斷斷續續的聲音含著壓抑許久的陰郁。

眼前退縮著的女子宛若看見覓食野獸的幼鹿,他若說錯一個字,便會驚恐地跳開,“好,今日我便與你說明白:我之所以裝成先前那般狼狽模樣,只是希望消除你的戒備,破除修仙之人的結界,上這沈淵山……能接近……殺……”

可她百裏逐笑才不是唯唯諾諾的小丫頭,即便逃開,之前也定會給他絕不手軟的一擊。

只是,不想再瞞她。

有些事,不說清楚,就無法再繼續。

心口仿佛壓著一塊大石,他悶悶道,“百裏逐笑,你可知我此番來流川大陸,是奉了魔尊什麽樣的命令?”

“我不知。”她回答,黑眸透寒,“但我清楚,酬勞一定是與‘相思疏’的解藥有關。”

“是。”無聲地讚嘆著她的細密心思,楚四歌繼續說道,“我體內蠱毒雖已化清,卻不能坦然回到魔域:一則是因為你,二則是因為之前那個沒有完成的任務,即便回去,或許還要繼續執行下去,我不想讓這件事成為你我之間的桎梏。”

“究竟是什麽?”百裏逐笑蹙眉,只覺得聲音都顫了起來。

“殺了流川侯,剿清雲家的勢力。”好似歇斯底裏後的一陣清醒,他的聲音反倒變得堅定鏗鏘起來,“替有心天下的魔尊殺出一條血路,然後這一切都是我的。”

話未有說完,長劍低鳴聲充斥了雙耳,泛著寒光的草芥劍抵在了他的胸口。

隔著衣料仍能感覺到劍刃上的冰涼。

擡眼,女子的黑眸竟比夜更深三分。

“你說的這些,我並非沒有想到過。我說過,我不是笨蛋。”她忽而笑,笑得很無奈,“我一直覺得魔尊沒有這般大的膽子要與我爹作對,而你楚四歌也不是個笨人,會犯險做這般糊塗的事情……不過現在看來,你與那魔尊一般,都是不折不扣的笨蛋——想滅我雲家,當真癡人說夢!”

他說不出一句話來:確實,是在癡人說夢。

“那麽我也告訴你,那夜在翟家村青仔給我送來的才不是什麽家書,是我爹的密信。他要我殺了你。”百裏逐笑眼神一冷,彌漫著凜冽的殺意,指尖微顫延續上劍刃,“我只是沒有想到,一切居然真的應了白逸之的話——我在引狼入室,養虎為患。”

見她這般認真的模樣,楚四歌竟笑了起來,“是這樣麽?那好,我不會讓你為難的。”

他維持著難得一見的笑容,往前走了一小步。

無聲無息地,利劍刺入他的胸口;墨色的衣襟,嫣然吸飽鮮血,宛若化開一團濃墨。

他的動作太快,快到她甚至沒有來得及收回劍——或許即便來得及,也有無論如何不能收回的理由。眼角微縮,百裏逐笑定定看著那個男人若閑庭信步間撞上自己的劍刃,淡然而決絕,好似在若無其事傾聽著皮肉被割裂的聲音。

“你……為什麽……”連聲音也不自覺顫抖了起來。

“自然是讓你來殺了我。”

他勾起嘴角,步子又往前邁了一步,劍身又沒入體內三分,襟上的血,瞬間化得更開,“這不是你所想的麽?我隨你所願,為你分憂解難……雲小姐,這樣做,你可滿意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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